韓靖丞手藝很好,他們都知道。
知道唐哲帶著他哥哥來,他煮了多一些,本是回家後第一次吃飯,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氣氛不太熱絡。
韓棹羽看韓靖丞轉新聞台,他們四個埋頭吃飯,桌上四菜一湯挺豐盛有魚有肉,話題很一般很正常,不忘就是一般對新聞的評論,學校的事都沒提,讓他坐如針氈,好像做了一大堆虧心事,但是老爹卻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,都不問他,等著自己說。
他吃的胃痛又餓,晚飯過後好不容易能鬆口氣,唐焰說他沒有理由待下去,時間就先留給了他們,唐哲也起身回去了,臨走前說手機聯繫。
兩個人回去了,韓靖丞在廚房整理剩菜,鄭家容喝了一口熱茶,他轉頭就看韓棹羽努了努嘴,「……你說今天晚上怎麼辦呢?」
「什麼怎麼辦?」
「他怎麼都沒問。」這話還是貼在韓棹羽耳邊問的,「你什麼時候要告訴他?」
「……我哪知道。」
鄭家容看他一眼,韓棹羽才想起另一件事,「你明天要去上課?」
「不去。」回答得很迅速。
「那你今天晚上回去住嗎?」
「……你要我留下來住嗎?」
韓棹羽聳肩,「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留下來住。」
「……」鄭家容的眼神飄去韓靖丞那邊,然後韓棹羽戳了戳他,鄭家容起身就上樓去了,回去他們原本睡的房間待著,不然在客廳尷尬。
他坐在那邊喝可樂,韓靖丞把剩菜冰進去冰箱,就讓碗筷自己去刷洗,韓棹羽偷偷看他一眼,沒想到韓靖丞叫他了一句,他還以為要幹嘛了。
「學校適應的怎麼樣?」
「……還好。」
多虧老爹的那張翻譯地圖,他幾乎沒有再迷路過,除了他忘記帶地圖的時候,但是從地窖前往魔藥教室的路他倒是沒有漏記,一次都沒有遲到過。
韓靖丞端著茶走到他旁邊坐下,電視被他關掉,韓棹羽心裡有數,想大概是要來談正事了,不禁身子也往背後的軟骨頭縮了縮。
實際要講他還真沒種講,完全沒想過要怎麼說,這才回來第一天,他媽的。
「……我知道你們說了什麼。」韓靖丞一下子攤牌,「也許你更願意和他們說說。」
「什麼?」韓棹羽還有點難以回過神,什麼叫知道說什麼了,「……你放竊聽嗎?那個耳朵什麼的?」
「就像艾力克的那個玩具?」韓靖丞說,這表示他也知道了他們兩個孩子的把戲,「比那個更小的東西,不過我已經銷毀了。」
「……」他臉色大概是不太相信,一時無法生氣,也不知道他該放什麼表情,張了張口什麼也說不出。
「在學校怎麼了?」韓靖丞問他,「你說出來,我們能解決。」
他要說什麼,說他適應不良,還是他最在意的只是那個雷文克勞的話,說他自己自怨自艾?
「……我覺得不適合我。」韓棹羽說。
「為什麼?」
「……我總是失敗,跟不上進度。」他想起了沒有成功的魔咒和總是需要人幫忙的魔藥,「我翻譯的速度慢很多,看完課本的時候,別人都已經在實際操作了,我覺得我被當成了白癡。」
他覺得和老爹談這個,好像狠狠的被羞恥一番,耳朵和臉紅著,看起來好像要哭出來了,韓棹羽抹了把臉,頭低下去沒有看人,「我在車上的好朋友……都是葛來分多。」
韓靖丞喝了口茶,依然眉鎖三重院,「在史萊哲林沒有認識好朋友?」
「……有,很多。」
入了史萊哲林當晚他就寫信來家裡,他認為他是史萊哲林的,也能在這裡找到他想要的,所以當他真正成為史萊哲林後,心裡是很滿足的,那封信裡簡短交代了他成為了史萊哲林的學生、還認識了幾個好朋友,說著學校的新奇,但更多他習慣開口說話,為此他還拖著茄問他如何寄信,然後用了自已的貓頭鷹寄信回來。
韓靖丞在地圖上回覆他:做得很好。
那句話讓他高興的在床上打滾,成功的第一步。
「有什麼想說的?學校的事。」韓靖丞開口問,他不擅長和孩子聊這些內心柔軟的地方,他也是個不溫柔的人,比起談吐心事,他更擅長質問、威脅,所以他面對韓棹這樣已經背都是汗,他轉了腦袋好幾個詞彙,也不知道這怎麼去讓孩子對他打開心房,說他內心的話。
儘管他已經聽過韓棹羽和鄭家容的對話,他還是希望聽孩子自己說一次。
「……你不是都聽過了嗎。」韓棹紅著眼睛抬頭說:「我一直很擔心……我那些葛來分多的朋友會不理睬我,一直都沒辦法遇到同樣的上課時間,我想去找他們又一直錯過,他們對我來說……真的很重要,但是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這樣看重我。」
韓靖丞仍然皺眉,聽他繼續說:「我遇到了一個學長,還以為高年級也有正常的人,結果他說我是半吊子,我也知道我那時候很敷衍,連課我都不想上,每次都跟不上進度、又不敢拖著人陪我做作業……」
韓棹眨了眨眼睛,滴下兩行淚,「我很累阿……語言不通,還有別人的質疑。」
「質疑你什麼?」
「我的朋友不是都是純血,也有不明的人……當我跟他們要好,就有人認為我是不對的,我無所謂阿,我只要跟朋友感情好,其他人怎樣都沒關係,但是我不能幫朋友說話,我很生氣阿!」
「……」
「我還是個低微出身的,當個史萊哲林……」真的備受歧視和考驗,而他在入學前就已經收到了韓靖丞的告知和提醒。
那他現在為什麼哭?
「開學前,我告訴你會遇到這些事,」韓靖丞慢慢開口,「你知道了,但你還是選擇了,韓棹。」
韓棹羽不開口回答他,他又道:「你的選擇,你要自己承受。」
「我只是抱怨!」韓棹羽低吼,「難道我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了嗎!」
「我沒有這樣說。」韓靖丞冷靜許多,「如果你想離開學校,我可以去辦休學。」
那這樣他的努力又都白費了,這半年的努力念書和鑽研魔藥的時光,那些他在乎的朋友,都要離他而去,回到這個對他熟悉又陌生的社會裡。
他怎麼能說他委屈的壓力不只這些,他能講嗎?
好想通通講出來,不只這些事。
每當他遠遠看到他的那些朋友穿著不同色的袍子,笑的很開心,而且寢室只有幾步之離,他總是停下腳步來不知道該不該上前,好像他是唯一一個在紅焰中突兀的人。
雖然知道他們並不在意這些,但他還是會很在意,不是說自己學院的朋友就不好,有時候他想想學院真的很重要嗎?
不重要吧?
「我想想。」他只能這樣說,忽然能夠離開了他又心裡割捨不了。
「嗯,你決定。」
韓棹起身上樓,他才想起回來還沒提起韓靖翊寫信給他這件事,還沒有告訴鄭家容,也沒有被聽見的這件事。
韓靖翊敢寫給他就是猜想他說出來的機率很低,如果要做個決定,他也許必須和叔叔見一面,聊聊他到底也沒有留下的必要。
韓靖丞的臉色奇差,陰霾一片,韓棹羽上樓進房了,他聽見了關門聲,握著杯子的手快把杯子給捏碎。
不是為了韓棹發脾氣而生氣,他是漏聽了什麼,韓棹很奇怪,有些事情沒說出來。
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,但去了一趟霍格華茲他就開始不太清楚韓棹的想法。
從小他和家人相處的時間很短,有記憶的只有那幾年,後來就沒有了,幾乎是一個人生活到了有韓棹的那一年,但是作為父親他也是第一次當,還以為教育並不難,是他疏忽了,他們中間開始隔著不只教育的問題,還有韓家的人,很多東西都會卡進來,造成了他們的隔閡。
也許不應該讓他入學?
但他應該有權利選擇的,選擇讀與不讀,有權利明白那個世界的一切,還有關於他生母的過去。
那個在他記憶中幾乎模糊了一大半的女人。
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?
韓靖丞起身拿著喝完的瓷杯走去洗手槽洗杯子,他一邊回想他聽到的事,從韓棹的朋友到他的課業壓力,還有那個世界對一個孩子的美好和幻想,學院的不同,語言不通。
從英國開始,認識了艾力克和阿德里安,還有韓靖翊的來訪,告訴了他身分不明……
韓靖丞額邊青筋突突跳,一把抓起了杯子往水槽裡砸下去,清脆的碎裂聲像是小炸彈般的聲音迴響在無人的客廳,碎片劃上他的手指和手心,滴滴液滴下,冰涼的自來水沖上他的手,細微的刺痛感讓他怒火燒更大。
是不是韓靖翊做了什麼,讓韓棹在學校受委屈?
他不想這樣去想他的堂哥,他們也曾經好過,但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,和做夢一樣,都快被他遺忘乾淨,儘管沒有證據,他也得問一次韓靖翊,至少試探他,到底有沒有。
有什麼樣的父親有什麼樣的兒子,這句話一直都很靈驗。
但他不希望是韓靖翊出手,只因為韓棹羽是他兒子,他簡直不能想像再看到一個韓靖丞的悲劇發生,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她來拯救他這種可憐人了。
他甚至真的很生氣,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,氣韓棹傷心他無法去安慰,氣他什麼都不知道,也問不出來,到底怎麼了?
他們父子感情一直都很好,他們只有彼此,但是一點未知的事就能弄的如此難看,有時候他真想他自己的嘴縫起來,如果不會說話又何必要嘴巴。
「………」
隨著水流沖掉手上的血,韓靖丞濕著手抽了魔杖讓杯子復原,草草抓了廚房紙巾止血。
這個夜晚很難熬,他有預感他會失眠。
在他晚上洗好澡,包好了手上的傷口回到房內時,他忽然很想看一看以前還在校時的相片,但是放在哪裡他忽然想不起來了,記憶如空白斷層的切開他的回憶,也斷開了他茫然枯燥的人生,什麼都找不到也捉不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