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就這樣躺了大半天,從他回房後什麼也沒講。
他就這樣躺了大半天,從他回房後什麼也沒講,就這樣躺在床上睡了,醒來時已經是半夜,鄭家容洗過了澡睡在他身旁,然後他盯著一會才起床洗澡,躺回來的時候他異常清醒,但身體疲憊,也許是水土不服,或者是他的身體急迫的懷念這家鄉的感覺,兩眼紅腫的簡直不能看,韓棹摸了那蒸氣眼罩戴上睡了,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,鄭家容依然躺在他身旁看著手機,好像在閱讀書籍。
「……早安。」韓棹羽說,用他乾澀的聲音。
鄭家容看看他,嗯了一聲,接著就投下了震撼彈,「早上的時候唐哲說他去按了阿弘家的門鈴,阿弘來開門了。」
「喔,然後呢?」韓棹只覺得這件事根本不是大事,他的心情盪到了谷底,也不是很在乎這件事到底怎麼樣了。
「……他們吵架了。」
韓棹羽根本沒有反應,只是嗯了一聲,依然趴在床上垂下眼睛來,那雙眼裡看起來還是很疲憊,有著濃濃挫敗和失望。
「應該說是阿弘自己生氣,不過沒事了,阿弘都知道了,然後也都說了,要找個時間,我們大家出去說說,不然就是去阿弘家。」
「喔。」
還以為這件事能折騰很久,不知道他們怎麼說都還是阿弘心軟吧,態度很強硬,其實是他們裡面最好說話的人?
「你和你爸吵架了嗎?」鄭家容放下手機,躺下來和他側躺著面對面。
「沒有吵,」韓棹抱著枕頭,半張臉埋著說:「只是我自己生氣。」
「我在樓梯間聽了,你為什麼不說出來?」
鄭家容直勾勾看他,韓棹羽皺眉,想起他睡前和老爹這樣吵,又紅了眼眶,他們一直都沒有這樣子過,大聲說話也是沒有過的,被韓靖翊壓迫的他壓力真的很大,連帶講話也不好聽,所以他其實很後悔這樣吵,但是都說出口了,怎麼收回來。
「說不出來……」鄭家容靜靜聽著他說,目光平靜,「我也不想和他大聲說話,萬一以後我們感情就變差了怎麼辦,說出來也不能解決問題,他一說能夠離開學校了,我反而猶豫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……那我之前做的不是都白費了麼。」
韓棹羽說著,兩滴淚滴下在枕頭上暈開兩塊灰色水漬,鄭家容明白他的意思,脆弱的時候都想快點放手,但是一到真的要放手反而覺得賠本生意,沒有回本。
「會想念學校的朋友嗎?」
「會想他們,但不想見到。」韓棹羽說:「我現在不想看到學校的任何人,或者是任何東西。」
「寒假也是假,你自己想想,放輕鬆點。」
「我看著他就說不出來,難道你看著你爸會說出來?」
「……不知道。」他看看韓棹羽,伸手抹他的臉,「你回來後就變愛哭了。」
韓棹羽瞪眼埋怨的看他,一雙眼睛這兩天就紅的跟兔子一樣,看起來可憐慘了,他心裡覺得韓棹其實沒變,和以前一樣只知道躲在人群背後哭,也只知道在他面前哭,不知道他身為魔法學生時又是什麼樣的光景。
「你還沒告訴我,你家到底怎樣。」
「我家……」
鄭家容的臉色一直不太好,但不是生氣,他才想起來鄭家容今天又請假了,已經是禮拜五,明天就是聖誕節,請了兩天,他看起來像沒請假。
「你爸有沒有打給你?」他問鄭家容,「要不要說阿。」
「他有打來問問,幫我請假了。」
「喔。」
「糟透了。」
「什麼糟透了?」
「全部。」
韓棹羽擠了擠眉毛看他,覺得有點好笑,鄭家容竟勾了勾嘴角笑了,「我媽在外頭搞男人,所以家裡每次都吵架。」
「阿?」韓棹羽聽了瞪大眼睛,覺得這件事比他現在學校的事還扯,扯大了,「真的假的啊?比扯鈴還扯,也太……」
「真的啊,抓姦在床。」他看起來一派輕鬆,只是覺得韓棹用詞好笑,干扯鈴何事。
「那……那你爸現在要怎樣?」
「我不知道,他們每晚都在吵架,但是只是我媽對他咆哮,我爸沒什麼回她,可能覺得這段婚姻沒救了。」
「靠……」
韓棹羽盯著他看,臉上寫著不可思議,「我看不出來……你媽會這樣做。」
以前去鄭家容家玩,也很少遇到他媽媽,鄭家只有一個獨生子,他爸忙於事業很少在家裡,白天鄭家容上課,下課回到家他媽媽也不在,不如說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,幾乎在朋友家逗留到七、八點才回來。
也因為認識了他們這些朋友,留了錢就要他去打發,所以鑰匙兒童,他和鄭家容都是,他們吃巷口的小吃攤長大的,到現在還會去吃,寫作業就帶回來他家寫,晚上鄭爸爸會帶他回去。
韓靖丞傍晚就會在家,有時候也會下廚帶著鄭家容一塊兒留下來吃飯,說不羨慕怎麼可能。
鄭家容的媽媽看起來很溫柔,一點都不像是會這樣做的人,只能說人不能看表面,他現在才理解為什麼鄭家容一直和他母親感情不親,也許是他獨立的早,或者是一開始就沒感受到母親的愛,才能這麼不動搖?
「為什麼看不出來?」鄭家容有點好奇的問他,「不然你以為是什麼樣子?」
「她看起來……很溫柔阿,感覺很顧家顧孩子,很全心付出的女人。」
「我媽脾氣不差啊,她很少對我們發脾氣,我覺得她只是忍著沒說而已,或者是沒告訴我而已,她顧家?」鄭家容看起來不稀罕,「倒是記得留錢給我吃飯,所以沒一次餓著。」
「……老爹也不是餐餐都煮阿。」
「我爸幾乎都吃外食,他一天的時間幾乎三分之二貢獻給了公司,連陪我吃頓飯都不可能,還真沒有什麼感情。」
「那你會討厭你爸嗎?」
「……」鄭家容想想,搖頭,「不會,雖然沒什麼時間相處,但我爸對我很好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我爸給我吃住,一直都不缺,也沒埋怨我,沒有要我做班上前三名,都沒有給我壓力,我媽……只知道把我丟開,然後和她的朋友們出去,呵……她跟同居人一樣,只是我們家的房客。」
「……如果真的離婚你會跟誰?」
「跟我爸阿,他財力大於我媽很多,說白點,我媽離婚了根本拿不到什麼錢,公司又不是她的。」
話說得輕鬆,鄭家容他爸就和他一樣,長的很像又都是一張板著的嚴肅臉,笑起來的時候真的有點像是鐵漢柔情,說是兇臉倒是比較像是自家的老爹,不過兩個站一起都能去幫黑道站台了,保護費收的會快一點。
如果這樣的生活,他大概也會討厭媽媽的,因為媽媽都在身邊卻不能給自己一個溫暖的家,父親沉默的付出,他沒有做錯什麼,卻換來妻子的背叛,這樣的婚姻不如不要,就連他這個局外人也聽的替鄭爸抱不平。
可是他的家庭本來就少了媽媽,如果真的是他活在這種家庭,不知道能不能割捨母子之情。
「說起來……你是冠母姓吧。」
韓棹羽躺著看他,「那離婚後如果你要隨你爸,你就得改姓了,姓李阿?」
「嗯。」
「好奇怪……」
「什麼好奇怪的?」
「鄭家容變成李家容,怎麼唸怎麼拗口阿。」
「嗤。」
也許是覺得他腦子沒救,鄭家容笑他,然後翻過身仰躺在床上翻他一個大白眼,「神經病。」誰還在意名字好不好聽。
「喂笑屁阿!」韓棹抽手打了旁人好幾下,「媽的你名字好笑又不是我,李家容聽起來跟女人似的,小女人兒家家。」
「會改名字吧。」鄭家容動也不動,「看看八字命格什麼的,我爸很在意這些,多半會改個名字。」
「……這名字不是你媽幫你取的嗎?」
「對啊,所以我不要了。」
能多大的決心才能切開母子情,韓棹他一直想不透,不知道為什麼他不能給點意見,他自己也沒體驗過母子情,都說母親很偉大,那能夠輕易拋棄孩子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女人也很偉大嗎?
「你有沒有想過你爸媽為什麼會這樣?」
「什麼這樣?」
「就……」韓棹想想聽過的社會案件,「你媽為什麼會勾搭別的男人阿?你爸對家裡也不差吧?下班很準時回家的,就算加班也有報備,也沒壞習慣阿。」
「……也許是覺得我爸的心力都在公司上吧,寂寞了?也可能懷疑我爸在公司養小女人。」
「什麼要分手的爛理由啊,你以為是連續劇?」韓棹翻了白眼,「他們吵架你沒有聽?」
「幹嘛要聽,都是我媽單方面的咆哮,有什麼好聽的。」
「你爸都不替自己平反嗎?」
「他是個很沉默的人,你不是不知道。」
「那你家只有你一個,她不會想帶走你?」
「帶上我這個拖油瓶?」
這話題簡直沒法繼續,他還是第一次聽鄭家容講話這麼自暴自棄,而且話相當多,光這兩點他就覺得鄭家容很反常,所以他索性不講了,直接抱到人身上,就這麼黏著人不起來,臉貼在鄭家容胸口,引的當事人動了動手臂,有些怪異的看他,「你在幹嘛……」
「安慰你啊。」韓棹說著,一手抱著人,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安慰,只好噁心這一套了,「哥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這樣安慰人,你就心懷感激收下好了。」
「不要……噁心。」
沒想到這個姓鄭的不知好歹!
韓棹抬頭怒瞪他,噘嘴看他,鄭家容想笑又笑不出來,苦澀著眉心,眼睛有點紅,看起來濕濕的,表情難看極了,韓棹手都不知道抖了沒抖,心裡頭苦澀的發酸,心尖上給人抽了兩下直難過,又躺了回去,這樣把人身上當枕頭睡,「你閉嘴,睡你的覺。」
「你這樣壓著我睡屁。」
「我爽。」
沒再聽見鄭老大抱怨,他也就那麼躺著,誰知道他耳朵都快燒起來了。
沒想到才離開半年就變化這麼大,不管是他們還是家裡,每個人都變了,而他總以為鄭家容天塌下來也不哭,還是為了家裡的事而哭了。
他媽媽給他的打擊大概很大吧,他是獨子,雖然表現不出來,也感覺得出他們家一直都風平浪靜,原來平靜的海面下終究藏不住暗流逆襲。
他們說不出口的那些事,一次通通爆炸開來
「……我這次入學,是聽老爹說,我生母和生父以前跟他是同學,都在霍格華茲唸書,我有跟你說吧?」
「嗯。」鄭家容梗著聲音回他,韓棹想緩和氣氛,於是他說點自己的事。
「分類帽說……我既然確定了,就去實現我的野心吧……我為什麼入史萊哲林,其實只是想成為像老爹那樣的人,我覺得他很厲害。」韓棹笑出聲,有點傻,「我之前去買燒餅,張大伯說什麼,男生的憧憬都是自己的爸爸,我還覺得真的假的,張大伯他很晚結婚啊,你知道的,他兒子未來想繼續讀吃的,接手他爸的豆漿店,繼續做麵點來繼承,說想做的一手好餅,要比大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。」
「他的餅也很好吃,我吃過。」
「嗯,我收到入學通知信後才想到一件事,我如果成為巫師也能夠成為像老爹那樣的人吧,如果只是普通生活,就不可能學會老爹會做的事……雖然到現在我還沒有開始問起我生母的事,也不知道從何找起,反正,至少我是以這個為其中一個目標再前進。」
他說著心裡深層的話,也許是不用看著鄭家容的臉、老爹也不在,就像打字一樣說了出來,他內心最深層的真心話。
「那你……還說要休學?」鄭家容問。
「……我真的覺得,也許我不適合,我叔叔來的時候我是真的覺得我們差異太大,所以我想證明我自己,不過成績不理想。」
那些不能成功的魔咒和魔藥,拉大了他和其他人的距離,想證明自己卻不能成功,雷文克勞的話成為壓垮他最後一根稻草,「……當我聽見那個學長說的時候,我還想著我為什麼要知道這個世界的一切,跟個白癡一樣……所以很想逃避,但是真的走了就是好的嗎?我甚至還沒……看看我生母留下的一些東西……」
「……時間還很長,慢慢想,如果真的你要回來也不遲,我們都在這邊。」
「我知道……」韓棹說,他沉默許久,「我也想證明自己有資格做老爹的兒子,讓叔叔認同我,不管有沒有入族譜,那都不重要。」
鄭家容無法回答,他卻覺得這邊聽起來已經有些不能理解,他不懂巫師的世界,如果不入族譜,怎樣才能證明自己?
他很想問,但是他累了,韓棹也沒再開口,沉默降臨於他們之間,韓棹心裡有數。
如果要認同就是要成為一樣的人,但是就得有權有勢,這樣明爭暗鬥的生活他真的喜歡嗎?
從不起眼的平民爬上王族的位置讓人好看,這樣的RPG他也打過不少,他入學只是想成為韓靖丞,不想去爭什麼大家族的勢力,平靜的讀完,然後回來這個世界,安安靜靜的平凡人生。
「等我畢業我就要回來,考大學,然後就不管事了。」韓棹說:「這邊的生活我才喜歡,又安靜,不用和人鬥。」最重要的是還有你們。
鄭家容點點頭,明白了他的意思,一手抱住韓棹的背脊,看向窗外的黃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