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六點,外頭的雪小了些。
晚上六點,外頭的雪小了些。
韓軒站在廚房對外看看,看了幾眼就回頭來關爐火把小鍋裡煮的湯藥倒進白色瓷碗內。
瓷玉是好玉,看起來都如半透明般的讓人不由注意,只是碗中的湯藥卻苦澀的要命,他已經看無數次這碗藥是喝到吐出來的。
只是還是得喝,情況才能好轉。
端著熱水和湯藥回到韓靖翊的房內,房內充滿一股素淡的香,他聞了聞,大床上韓靖翊還睡著,韓靖丞拖著張椅子坐在床沿邊,臉埋進兩手裡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「二少爺。」他敲了敲門,站在門口看著他。
「……」
韓靖丞沒有回答他,只是放下手來點點頭,默許了他入房。
韓軒什麼也沒說,將托盤放在床頭櫃上便要起身離開,「主子等會兒會醒,藥一定得喝,勞煩二少爺看著了。」
說完便起身要走,韓靖丞開口問他,「他這是什麼病?」
韓軒身子頓了頓,回頭看向韓靖丞,但二少爺沒注視他,只是看著韓靖翊的睡臉,神情疲憊,臉色難看許多,帶了些溫怒。
「主子這是舊傷。」韓軒慢慢的開口,「沒有藥能醫好,平日沒事,偶爾……甚至好幾年才有那麼一次會這樣。」
「所以這不是第一次?」韓靖丞怒道:「這麼大的事,難道他爸不知道?」
「您何不問主子呢?我的話,少爺又何嘗會完全相信?」
韓靖丞閉嘴沒有理他,無語的要他出去,韓軒看了看還是走了,估計他待在這裡也會被削一層皮。
韓軒輕輕帶上門,腳步聲逐漸遠去,韓靖丞看了還在冒煙的湯藥,就這麼看著,大概看了兩分鐘才端起來自己喝了一口。
苦澀的藥味鑽心似的苦,連他自己不太怕這些的人都覺得苦,韓靖丞皺了皺眉放下碗,等了一會並沒有感覺有什麼異狀,他才坐到床沿邊試圖叫醒人。
「韓靖翊起來了。」
他很久沒有叫韓靖翊全名了,也許是早就被拋棄在童年裡,自己都覺得陌生,當下又為什麼會脫口叫他,自己都沒想到的根深蒂固。
韓靖丞碰了碰韓靖翊的手腕輕搖,往上撫到肩頭,他慢慢把人扶起來帶到懷裡。
少說煮這碗藥快一個小時,如果不醒就針灸把人強行叫醒也罷,韓靖丞一邊想著,韓靖翊就睜開眼睛醒了,他一看在內心鬆了口氣,「醒了?醒了自己吃藥。」
韓靖翊沒有和往常對他嘲諷,漆黑的雙眼沒有焦距的凝視別處,韓靖丞低頭看他的臉,沒想到他卻別開了視線,「幹嘛?」
韓靖翊沒回答他,只是扶著額頭看起來頭很疼,他這一倒臉色白了許多,原來這麼多年了他的身體變差這麼多?
和以前少年時的模樣完全不同,只是這些也都不是他能管的,韓靖丞低下視線不語,等到韓靖翊自己清醒許多了離開他身上,像個沒事人兒那樣坐在床上。
「出去。」
韓靖翊一醒來就下了逐客令,速度快的讓他有些跟不上速度,「不去。」
深知堂弟的個性,韓靖翊只是又硬著脾氣說了句:「回你家去。」
「不回。」韓靖丞照樣回了,就是不打算走。
「……」韓靖翊轉過頭一臉奇怪的看著他,彷彿覺得這很好笑,而他真的笑了,只是配上那蒼白的臉有點恐怖,「你不去照顧你兒子在這幹甚麼?」
「你病倒了。」韓靖丞坐回椅子上,雙手抱臂看著堂哥,大有你有種碾我出去的大爺樣子。
「那又怎樣?你什麼時候關心我的身體了。」
這麼多年來他們幾乎不往來,只能在某些場合或是機緣下見面,如今擔心他的身體又有何用?
儘管他確實是開心的,能夠這樣醒來,被提醒著吃藥,他一開始還以為做夢了,或者是他累到出現幻聽連幻覺都出現,太真實的夢境。
不是夢又怎樣,他甚至為感到開心的自己而羞恥,那些關心和溫柔化作對外揮去的刀刃,不允許任何人踏進他的領地,不能有人可以看見他的脆弱。
「有韓軒就夠了。」
韓靖翊拉開被子繞過韓靖丞下床,腳才剛碰到地就被人擒住,直接丟回床鋪上,他頭昏眼花的被丟回去,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堂弟,「你……!」
韓靖丞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瞪著他,儘管對方一臉詫異,他還是想過把人揍趴在床上好好交代清楚,「躺好,吃藥,他剛才送來的。」
「什麼?」韓靖翊還有些晃神,覺得會監督他身體和吃藥的韓靖丞不是韓靖丞。
從一開始他讓韓靖丞進門就中招了?要對他這樣子?
「我是不想看你這樣子。」
韓靖丞真想掐死對方,他拿著藥湯回來,眉頭都因為怒氣而皺起。
人好心照顧他還不肯,稍早看起來還挺溫順的模樣又變回那種張牙舞爪的脾氣,一張嘴倒是有力氣趕人了。
「喝掉。」
把藥碗塞到韓靖翊面前,抓了他一手要他自己好好拿碗,韓靖翊抬頭看人不,依舊是那張瞪死人的臭臉,這和威脅他喝毒藥沒兩樣,只是他相信對方並不會這樣。
也許是對對方的慌神不滿意,韓靖丞只差沒抬對方的臉強行灌藥了,他補上一句:「試過了,沒毒。」
「試過?」韓靖翊有些意外,他看著自己手上的湯藥又看看堂弟,「你喝過了?」
「就算真有毒也毒不死你。」韓靖丞說著便轉頭收拾他放在旁邊的茶杯和湯匙,那還是他稍早禁不起動搖叫韓軒泡來給他壓驚的。
韓靖翊看著韓靖丞收拾東西的背影,不知道為什麼給他看出一絲倉皇的感覺,可能他昏了頭,看錯了。
他捧著碗一口氣乾了藥,然而做的多俐落還是被苦的皺起臉,就差沒吐出來,韓靖丞一轉頭就看到這景象,拿走他手上的碗有些怒,「有人叫你趕著火車喝完了?浪費。」
他仍然被苦的說不出話,韓靖翊給他倒了熱水遞過去,他喝了兩杯才緩過來,「不快喝完就涼了,天冷。」然後說了算是解釋的話。
「那現在能回去了?」韓靖翊說。
「不是說吃飯。」韓靖丞坐下來看他,還給他按了被子,「躺好。」
「……不用照顧我。」
「躺好。」
他深深覺得韓靖丞是聽不懂人話的主,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一次是聽勸的,也許有過,不過那只是對那個女人,就連現在他想要韓靖丞回去他也看不出來麼。
飯局固然難得,也許錯過這次沒有下次,但他也不想是坐在床上吃的。
快炸毛的老虎威嚇,他也只能靠到枕頭上算是躺好,在心裡嘆了口氣,要是真的打起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八成機率打贏,他的魔杖不知道被收去哪裡,要是有魔杖還能夠平分勝負。
「這個病是什麼?」韓靖丞的第一輪拷問開始。
「什麼這是什麼?」韓靖翊開始裝傻。
「你聽得懂。」
「以前受傷弄的,我昨天沒有按時吃藥就這樣了,」韓靖翊看著別處,看起來不是很在意,謊言說的溜,「就像傷口沒有好好上藥會發炎一樣。」
「……我記得這件事嗎?」
「不記得吧。」韓靖翊淡淡的開口,讓他不禁苦惱。
韓靖丞失去了一些東西,韓靖翊從來沒想過管他。
那些失去的不是人也不是東西,而是深層的記憶,被人抽絲剝繭的慢慢挑選過給選擇移除,而他不是電腦,不是消除了還有方式能夠找回來復原。
這件事情也許就在他消失的某個記憶中不見,韓靖翊不知為這個病被折磨多少年,他卻一點都不記得。
「……不能治好?」韓靖丞說著,聲音聽起來有些絕望,韓靖翊聽了反而笑出聲,搖頭對他笑著。
韓靖翊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這個病,只是躺回去看天花板,故意忽略韓靖丞要殺人的眼神,「就這樣吧。」
沉默蔓延開來,韓靖翊不想去根治,他知道現在就算把人揍個半死也問不出什麼,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特別的不理智,容易被感情左右他的選擇。
他知道他是來放話的,卻在這裡和堂哥說話,但他想過也許這樣就能修補關係,他們的關係沒有好過,但也沒有壞到六親不認。
而現在韓靖翊估計是知道趕不走他就隨便他去了,韓靖丞扒拉兩下頭髮,覺得頭又痛了。
「我去看看飯好了沒,躺好。」他起身離開房間,留下韓靖翊在床上發愣。
到廚房的時候,韓軒依然是那個忙碌的背影,冬瓜花叼雞、爆炒羊肉、蝦仁河粉,正在煮滾的紫菜蘿蔔湯……還有韓軒手上的蛤蠣拼盤,菜配的沒有一搭,也不知道韓靖翊這是什麼意思,但菜色都是他愛吃的,也是韓棹特別喜歡的菜。
「等等就能吃飯了,二少爺再等等。」韓軒頭也不回,忙碌的說著。
「嗯。」
韓靖丞嗯了一句,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動作,韓軒手腳俐落,也不知道為什麼秘書這年頭還需要會做飯。
他很少見到韓軒,一隻手數得完,印象也很模糊,叫著他二少爺二少爺的,他一開始也不想被這樣稱呼,只是韓家出來的人脾氣都倔,說改了稱呼有失禮儀,怎麼樣都死活不肯改。
一個忠誠於韓靖翊的人,而且也是他家的管家,他能想像韓靖翊那樣脾氣驕縱的人,確實需要一個好脾氣的人來輔佐。
「廚藝誰教你的?」韓靖丞扶著門框問。
韓軒說:「自學的,我沒有上過學。」
韓靖丞說:「在韓家自學全部?」
韓軒點點頭,「包含需要必備的知識和咒語等,不過廚藝是我想學的,主子不太愛外面油膩的食物。」
說起來就是他堂哥挑食,最後只好自己人開火來煮了,韓靖丞又點頭,然後端著菜到旁邊餐桌上,拿了碗筷和他杯子,「有沒有酒?」
「有的。」
「啤酒拿兩罐來,不准讓你主子喝。」
「嗯。」
看著韓靖丞走遠的背影,韓軒忽然很想知道他們這兄弟倆到底是有沒有吵架。
等韓靖翊被告知可以吃飯了,他還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,磨磨蹭蹭套上厚的外掛出了房,就在走廊盡頭看到韓靖丞站在那邊等著他,他似笑非笑,兩人什麼也沒說還是去了餐桌前坐下。
意外的是韓軒本來想拿去廚房吃,他被韓靖翊叫著坐下來一起吃,不能拒絕命令,他只好坐下來,先是給他主子剝皮去骨的將悶好的雞肉片放進盤內,一邊叮嚀有什麼醬可以沾,能夠開始吃了。
花叼雞還保留點酒味,不猛烈,肉質鮮嫩,火喉掌握的恰到好處,撥開還能看見骨頭間一點點的紅潤,小刀輕輕一劃就開,給主子切了幾片,他回頭問韓靖丞要吃哪一個部位先,「二少爺,還是先吃腿?」
「胸。」韓靖丞說著,伸筷夾了那蒜炒青菜,口味清淡,配飯剛好。
韓靖翊很滿意,他吃的很快,也沒有想要餐桌上多熱鬧,他明白韓靖丞不是一個能邊吃飯邊大聲閒聊的人,所以只有他和韓軒的閒話家常。
三個人卻不尷尬,韓靖翊覺得氣氛還不錯,至少他想飯美味、氣氛和諧,稍早的藥喝下去也讓他有點精神了,不然多浪費難得的美食。
「下次試試鴨肉。」韓軒說:「不過我沒有鴨肉的食譜……可能得研究一陣子。」
「然後天天吃鴨肉實驗品?」韓靖翊不可置否,他扒飯嚼著羊肉,看對面的堂弟在剝殼,「你這個煮多久?」
他用筷子夾著雞肉片問。
「用魔法快了些,不然弄起來得兩個小時。」韓軒說:「您喜歡嗎?」
「還行。」他點點頭,低頭扒飯,韓軒露出高興的笑容。
飯桌上,韓軒多半會和韓靖翊分享趣事,很多都是韓靖翊開的頭,他今天問題特別多,平常吃飯只有他們兩人時也甚少聊得來這麼熱情。
說起來他也只是想掩蓋內心那一點點的慌張,就怕被韓靖丞發現他的窘迫。
他們兄弟倆真的很久沒有好好一張桌子面對面吃飯了,就連在外頭因為工作而遇到,飯局上,韓靖丞總是各種理由推託,工作完成後就早早離去,一身黑衣如遊魂似的消失在人群中,他每次一回頭尋找人,早就不見蹤影多時,不免心裡有些低落,但馬上又舉酒杯迎上找他搭話的巫師,談著他認為無聊透頂的商業論和血統八卦。
韓靖丞吃飯的樣子很規矩,手肘不放桌上,手是捧著飯碗的,拿筷子的手法也是對的,韓靖翊有點晃神的看著對面的人夾菜。
看來離開韓家後,沒學到什麼壞習慣,他也就不用太擔心什麼。
「我吃飽了,我現在就去熬藥,等會兒您吃飽舒服些了再喝。」韓軒拿起空碗就要走,韓靖翊張了張嘴看他,韓軒偏頭望回去,好像在等待下文。
「沒事,去吧。」
他只用了兩秒時間遲疑,不想要韓軒留下他們兩人,但又希望他走了後,他問韓靖丞什麼,韓靖丞至少會說出點真心話。
韓軒離開去了廚房,飯桌留下他們兩兄弟,韓靖翊的聊天對象走了,他一個人扒飯完,放下了碗,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向來伶牙俐齒的他也有這麼一天,他還真沒想過。
「飯……怎麼樣?」韓靖翊找了個話題,想裝的輕鬆些,「合不合胃口。」
「可圈可點。」韓靖丞點頭,似乎吃的很滿意,靠近他的菜已經被吃了剩下一半,雞肉也是,他心裡了然,不挑食長大了還是不挑食。
「你這個時間不回去,放小孩一個人吃飯不好吧。」韓靖翊用自己冰冷的手摸上茶壺,斟滿兩杯熱茶,他拿茶壺的手被按住,韓靖丞看著他,跟他說:「我來。」
不知道為什麼,他忽然覺得自己落下這個病也不錯,韓靖翊別看視線,他看不到自己的臉,是不是很好笑,長那麼大他還沒害羞過。
「拿去。」他把茶壺遞過去,自己拿了杯子喝茶,「我跟你說什麼呢,你兒子情緒不好還不陪他吃飯。」
「他好朋友在家裡,大概會一起出去吃。」
「麻瓜朋友?」
「嗯。」
「哦,」韓靖翊應聲,又問:「感情很好?」
「一起長大的。」
「……」他點點頭,喝著熱茶,看韓靖丞換了一次茶水,拿起空碗舀湯放在韓靖翊面前,沒有交代什麼,又拿起自己的碗吃飯,無聲的要他喝湯。
其實他也不是很在意一起吃飯,他還是開心的,現在他的手有些細微的顫抖著著,飯廳安靜的只有動筷的聲音,和他嚥下熱茶的聲音吧,是不是很大聲。
韓靖丞現在在想什麼,他好想知道,和他一起吃飯高興嗎,還是其實不是很願意留下。
這麼多年了,真的很久了,韓靖翊無聲的笑了,笑容很淺,他抹了眼角,這時候特別想哭,可是他卻哭不出來,也不敢哭出來,緊張的手都在抖,要是韓靖丞不排斥的話,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一起吃飯。
他放下了茶杯拿湯匙喝湯,韓靖丞看著他,夾了菜到盤子內,韓靖翊訝異的看著他,「不要剩下。」
「知道。」
儘管他都有想問的,韓靖翊最後還是沒問出口,有些事情在最好的那刻停下就好。
他們沉默的吃了一頓飯,韓靖翊大多的時間都是看著窗外的雪。
時光匆匆不留情,窗外的落雪撫平人們心中的傷痕,全部掩蓋不留痕跡,但沒有想過雪化後還會再浮現那傷疤。
而人就是在這樣的反覆中堅強起來,在停下腳步時,握住僅有的溫暖。
韓軒站在廚房對外看看,看了幾眼就回頭來關爐火把小鍋裡煮的湯藥倒進白色瓷碗內。
瓷玉是好玉,看起來都如半透明般的讓人不由注意,只是碗中的湯藥卻苦澀的要命,他已經看無數次這碗藥是喝到吐出來的。
只是還是得喝,情況才能好轉。
端著熱水和湯藥回到韓靖翊的房內,房內充滿一股素淡的香,他聞了聞,大床上韓靖翊還睡著,韓靖丞拖著張椅子坐在床沿邊,臉埋進兩手裡,不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「二少爺。」他敲了敲門,站在門口看著他。
「……」
韓靖丞沒有回答他,只是放下手來點點頭,默許了他入房。
韓軒什麼也沒說,將托盤放在床頭櫃上便要起身離開,「主子等會兒會醒,藥一定得喝,勞煩二少爺看著了。」
說完便起身要走,韓靖丞開口問他,「他這是什麼病?」
韓軒身子頓了頓,回頭看向韓靖丞,但二少爺沒注視他,只是看著韓靖翊的睡臉,神情疲憊,臉色難看許多,帶了些溫怒。
「主子這是舊傷。」韓軒慢慢的開口,「沒有藥能醫好,平日沒事,偶爾……甚至好幾年才有那麼一次會這樣。」
「所以這不是第一次?」韓靖丞怒道:「這麼大的事,難道他爸不知道?」
「您何不問主子呢?我的話,少爺又何嘗會完全相信?」
韓靖丞閉嘴沒有理他,無語的要他出去,韓軒看了看還是走了,估計他待在這裡也會被削一層皮。
韓軒輕輕帶上門,腳步聲逐漸遠去,韓靖丞看了還在冒煙的湯藥,就這麼看著,大概看了兩分鐘才端起來自己喝了一口。
苦澀的藥味鑽心似的苦,連他自己不太怕這些的人都覺得苦,韓靖丞皺了皺眉放下碗,等了一會並沒有感覺有什麼異狀,他才坐到床沿邊試圖叫醒人。
「韓靖翊起來了。」
他很久沒有叫韓靖翊全名了,也許是早就被拋棄在童年裡,自己都覺得陌生,當下又為什麼會脫口叫他,自己都沒想到的根深蒂固。
韓靖丞碰了碰韓靖翊的手腕輕搖,往上撫到肩頭,他慢慢把人扶起來帶到懷裡。
少說煮這碗藥快一個小時,如果不醒就針灸把人強行叫醒也罷,韓靖丞一邊想著,韓靖翊就睜開眼睛醒了,他一看在內心鬆了口氣,「醒了?醒了自己吃藥。」
韓靖翊沒有和往常對他嘲諷,漆黑的雙眼沒有焦距的凝視別處,韓靖丞低頭看他的臉,沒想到他卻別開了視線,「幹嘛?」
韓靖翊沒回答他,只是扶著額頭看起來頭很疼,他這一倒臉色白了許多,原來這麼多年了他的身體變差這麼多?
和以前少年時的模樣完全不同,只是這些也都不是他能管的,韓靖丞低下視線不語,等到韓靖翊自己清醒許多了離開他身上,像個沒事人兒那樣坐在床上。
「出去。」
韓靖翊一醒來就下了逐客令,速度快的讓他有些跟不上速度,「不去。」
深知堂弟的個性,韓靖翊只是又硬著脾氣說了句:「回你家去。」
「不回。」韓靖丞照樣回了,就是不打算走。
「……」韓靖翊轉過頭一臉奇怪的看著他,彷彿覺得這很好笑,而他真的笑了,只是配上那蒼白的臉有點恐怖,「你不去照顧你兒子在這幹甚麼?」
「你病倒了。」韓靖丞坐回椅子上,雙手抱臂看著堂哥,大有你有種碾我出去的大爺樣子。
「那又怎樣?你什麼時候關心我的身體了。」
這麼多年來他們幾乎不往來,只能在某些場合或是機緣下見面,如今擔心他的身體又有何用?
儘管他確實是開心的,能夠這樣醒來,被提醒著吃藥,他一開始還以為做夢了,或者是他累到出現幻聽連幻覺都出現,太真實的夢境。
不是夢又怎樣,他甚至為感到開心的自己而羞恥,那些關心和溫柔化作對外揮去的刀刃,不允許任何人踏進他的領地,不能有人可以看見他的脆弱。
「有韓軒就夠了。」
韓靖翊拉開被子繞過韓靖丞下床,腳才剛碰到地就被人擒住,直接丟回床鋪上,他頭昏眼花的被丟回去,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堂弟,「你……!」
韓靖丞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瞪著他,儘管對方一臉詫異,他還是想過把人揍趴在床上好好交代清楚,「躺好,吃藥,他剛才送來的。」
「什麼?」韓靖翊還有些晃神,覺得會監督他身體和吃藥的韓靖丞不是韓靖丞。
從一開始他讓韓靖丞進門就中招了?要對他這樣子?
「我是不想看你這樣子。」
韓靖丞真想掐死對方,他拿著藥湯回來,眉頭都因為怒氣而皺起。
人好心照顧他還不肯,稍早看起來還挺溫順的模樣又變回那種張牙舞爪的脾氣,一張嘴倒是有力氣趕人了。
「喝掉。」
把藥碗塞到韓靖翊面前,抓了他一手要他自己好好拿碗,韓靖翊抬頭看人不,依舊是那張瞪死人的臭臉,這和威脅他喝毒藥沒兩樣,只是他相信對方並不會這樣。
也許是對對方的慌神不滿意,韓靖丞只差沒抬對方的臉強行灌藥了,他補上一句:「試過了,沒毒。」
「試過?」韓靖翊有些意外,他看著自己手上的湯藥又看看堂弟,「你喝過了?」
「就算真有毒也毒不死你。」韓靖丞說著便轉頭收拾他放在旁邊的茶杯和湯匙,那還是他稍早禁不起動搖叫韓軒泡來給他壓驚的。
韓靖翊看著韓靖丞收拾東西的背影,不知道為什麼給他看出一絲倉皇的感覺,可能他昏了頭,看錯了。
他捧著碗一口氣乾了藥,然而做的多俐落還是被苦的皺起臉,就差沒吐出來,韓靖丞一轉頭就看到這景象,拿走他手上的碗有些怒,「有人叫你趕著火車喝完了?浪費。」
他仍然被苦的說不出話,韓靖翊給他倒了熱水遞過去,他喝了兩杯才緩過來,「不快喝完就涼了,天冷。」然後說了算是解釋的話。
「那現在能回去了?」韓靖翊說。
「不是說吃飯。」韓靖丞坐下來看他,還給他按了被子,「躺好。」
「……不用照顧我。」
「躺好。」
他深深覺得韓靖丞是聽不懂人話的主,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一次是聽勸的,也許有過,不過那只是對那個女人,就連現在他想要韓靖丞回去他也看不出來麼。
飯局固然難得,也許錯過這次沒有下次,但他也不想是坐在床上吃的。
快炸毛的老虎威嚇,他也只能靠到枕頭上算是躺好,在心裡嘆了口氣,要是真的打起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有八成機率打贏,他的魔杖不知道被收去哪裡,要是有魔杖還能夠平分勝負。
「這個病是什麼?」韓靖丞的第一輪拷問開始。
「什麼這是什麼?」韓靖翊開始裝傻。
「你聽得懂。」
「以前受傷弄的,我昨天沒有按時吃藥就這樣了,」韓靖翊看著別處,看起來不是很在意,謊言說的溜,「就像傷口沒有好好上藥會發炎一樣。」
「……我記得這件事嗎?」
「不記得吧。」韓靖翊淡淡的開口,讓他不禁苦惱。
韓靖丞失去了一些東西,韓靖翊從來沒想過管他。
那些失去的不是人也不是東西,而是深層的記憶,被人抽絲剝繭的慢慢挑選過給選擇移除,而他不是電腦,不是消除了還有方式能夠找回來復原。
這件事情也許就在他消失的某個記憶中不見,韓靖翊不知為這個病被折磨多少年,他卻一點都不記得。
「……不能治好?」韓靖丞說著,聲音聽起來有些絕望,韓靖翊聽了反而笑出聲,搖頭對他笑著。
韓靖翊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這個病,只是躺回去看天花板,故意忽略韓靖丞要殺人的眼神,「就這樣吧。」
沉默蔓延開來,韓靖翊不想去根治,他知道現在就算把人揍個半死也問不出什麼,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特別的不理智,容易被感情左右他的選擇。
他知道他是來放話的,卻在這裡和堂哥說話,但他想過也許這樣就能修補關係,他們的關係沒有好過,但也沒有壞到六親不認。
而現在韓靖翊估計是知道趕不走他就隨便他去了,韓靖丞扒拉兩下頭髮,覺得頭又痛了。
「我去看看飯好了沒,躺好。」他起身離開房間,留下韓靖翊在床上發愣。
到廚房的時候,韓軒依然是那個忙碌的背影,冬瓜花叼雞、爆炒羊肉、蝦仁河粉,正在煮滾的紫菜蘿蔔湯……還有韓軒手上的蛤蠣拼盤,菜配的沒有一搭,也不知道韓靖翊這是什麼意思,但菜色都是他愛吃的,也是韓棹特別喜歡的菜。
「等等就能吃飯了,二少爺再等等。」韓軒頭也不回,忙碌的說著。
「嗯。」
韓靖丞嗯了一句,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動作,韓軒手腳俐落,也不知道為什麼秘書這年頭還需要會做飯。
他很少見到韓軒,一隻手數得完,印象也很模糊,叫著他二少爺二少爺的,他一開始也不想被這樣稱呼,只是韓家出來的人脾氣都倔,說改了稱呼有失禮儀,怎麼樣都死活不肯改。
一個忠誠於韓靖翊的人,而且也是他家的管家,他能想像韓靖翊那樣脾氣驕縱的人,確實需要一個好脾氣的人來輔佐。
「廚藝誰教你的?」韓靖丞扶著門框問。
韓軒說:「自學的,我沒有上過學。」
韓靖丞說:「在韓家自學全部?」
韓軒點點頭,「包含需要必備的知識和咒語等,不過廚藝是我想學的,主子不太愛外面油膩的食物。」
說起來就是他堂哥挑食,最後只好自己人開火來煮了,韓靖丞又點頭,然後端著菜到旁邊餐桌上,拿了碗筷和他杯子,「有沒有酒?」
「有的。」
「啤酒拿兩罐來,不准讓你主子喝。」
「嗯。」
看著韓靖丞走遠的背影,韓軒忽然很想知道他們這兄弟倆到底是有沒有吵架。
等韓靖翊被告知可以吃飯了,他還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,磨磨蹭蹭套上厚的外掛出了房,就在走廊盡頭看到韓靖丞站在那邊等著他,他似笑非笑,兩人什麼也沒說還是去了餐桌前坐下。
意外的是韓軒本來想拿去廚房吃,他被韓靖翊叫著坐下來一起吃,不能拒絕命令,他只好坐下來,先是給他主子剝皮去骨的將悶好的雞肉片放進盤內,一邊叮嚀有什麼醬可以沾,能夠開始吃了。
花叼雞還保留點酒味,不猛烈,肉質鮮嫩,火喉掌握的恰到好處,撥開還能看見骨頭間一點點的紅潤,小刀輕輕一劃就開,給主子切了幾片,他回頭問韓靖丞要吃哪一個部位先,「二少爺,還是先吃腿?」
「胸。」韓靖丞說著,伸筷夾了那蒜炒青菜,口味清淡,配飯剛好。
韓靖翊很滿意,他吃的很快,也沒有想要餐桌上多熱鬧,他明白韓靖丞不是一個能邊吃飯邊大聲閒聊的人,所以只有他和韓軒的閒話家常。
三個人卻不尷尬,韓靖翊覺得氣氛還不錯,至少他想飯美味、氣氛和諧,稍早的藥喝下去也讓他有點精神了,不然多浪費難得的美食。
「下次試試鴨肉。」韓軒說:「不過我沒有鴨肉的食譜……可能得研究一陣子。」
「然後天天吃鴨肉實驗品?」韓靖翊不可置否,他扒飯嚼著羊肉,看對面的堂弟在剝殼,「你這個煮多久?」
他用筷子夾著雞肉片問。
「用魔法快了些,不然弄起來得兩個小時。」韓軒說:「您喜歡嗎?」
「還行。」他點點頭,低頭扒飯,韓軒露出高興的笑容。
飯桌上,韓軒多半會和韓靖翊分享趣事,很多都是韓靖翊開的頭,他今天問題特別多,平常吃飯只有他們兩人時也甚少聊得來這麼熱情。
說起來他也只是想掩蓋內心那一點點的慌張,就怕被韓靖丞發現他的窘迫。
他們兄弟倆真的很久沒有好好一張桌子面對面吃飯了,就連在外頭因為工作而遇到,飯局上,韓靖丞總是各種理由推託,工作完成後就早早離去,一身黑衣如遊魂似的消失在人群中,他每次一回頭尋找人,早就不見蹤影多時,不免心裡有些低落,但馬上又舉酒杯迎上找他搭話的巫師,談著他認為無聊透頂的商業論和血統八卦。
韓靖丞吃飯的樣子很規矩,手肘不放桌上,手是捧著飯碗的,拿筷子的手法也是對的,韓靖翊有點晃神的看著對面的人夾菜。
看來離開韓家後,沒學到什麼壞習慣,他也就不用太擔心什麼。
「我吃飽了,我現在就去熬藥,等會兒您吃飽舒服些了再喝。」韓軒拿起空碗就要走,韓靖翊張了張嘴看他,韓軒偏頭望回去,好像在等待下文。
「沒事,去吧。」
他只用了兩秒時間遲疑,不想要韓軒留下他們兩人,但又希望他走了後,他問韓靖丞什麼,韓靖丞至少會說出點真心話。
韓軒離開去了廚房,飯桌留下他們兩兄弟,韓靖翊的聊天對象走了,他一個人扒飯完,放下了碗,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向來伶牙俐齒的他也有這麼一天,他還真沒想過。
「飯……怎麼樣?」韓靖翊找了個話題,想裝的輕鬆些,「合不合胃口。」
「可圈可點。」韓靖丞點頭,似乎吃的很滿意,靠近他的菜已經被吃了剩下一半,雞肉也是,他心裡了然,不挑食長大了還是不挑食。
「你這個時間不回去,放小孩一個人吃飯不好吧。」韓靖翊用自己冰冷的手摸上茶壺,斟滿兩杯熱茶,他拿茶壺的手被按住,韓靖丞看著他,跟他說:「我來。」
不知道為什麼,他忽然覺得自己落下這個病也不錯,韓靖翊別看視線,他看不到自己的臉,是不是很好笑,長那麼大他還沒害羞過。
「拿去。」他把茶壺遞過去,自己拿了杯子喝茶,「我跟你說什麼呢,你兒子情緒不好還不陪他吃飯。」
「他好朋友在家裡,大概會一起出去吃。」
「麻瓜朋友?」
「嗯。」
「哦,」韓靖翊應聲,又問:「感情很好?」
「一起長大的。」
「……」他點點頭,喝著熱茶,看韓靖丞換了一次茶水,拿起空碗舀湯放在韓靖翊面前,沒有交代什麼,又拿起自己的碗吃飯,無聲的要他喝湯。
其實他也不是很在意一起吃飯,他還是開心的,現在他的手有些細微的顫抖著著,飯廳安靜的只有動筷的聲音,和他嚥下熱茶的聲音吧,是不是很大聲。
韓靖丞現在在想什麼,他好想知道,和他一起吃飯高興嗎,還是其實不是很願意留下。
這麼多年了,真的很久了,韓靖翊無聲的笑了,笑容很淺,他抹了眼角,這時候特別想哭,可是他卻哭不出來,也不敢哭出來,緊張的手都在抖,要是韓靖丞不排斥的話,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一起吃飯。
他放下了茶杯拿湯匙喝湯,韓靖丞看著他,夾了菜到盤子內,韓靖翊訝異的看著他,「不要剩下。」
「知道。」
儘管他都有想問的,韓靖翊最後還是沒問出口,有些事情在最好的那刻停下就好。
他們沉默的吃了一頓飯,韓靖翊大多的時間都是看著窗外的雪。
時光匆匆不留情,窗外的落雪撫平人們心中的傷痕,全部掩蓋不留痕跡,但沒有想過雪化後還會再浮現那傷疤。
而人就是在這樣的反覆中堅強起來,在停下腳步時,握住僅有的溫暖。